肖根 Hiding Loop(下)Your eyes
前:完全可以当独立章节看...跟上一章几乎没有联系(捂脸)
肖根 Hiding Loop
“November,Oscar,Romeo,Tango,Hotel...”
“N,O,R,T,H…No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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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小火车站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带着点儿新罗曼气息,有着圆包似的拱顶和被切割成规则四边形的透明窗户。这个坐落在荒郊的站台只经过一趟列车,而开往目的地的途中尽是一些风景优美的小镇,因尚未被充分开发而人迹罕至,与时刻熙攘着的中央车站比起来,机器指引的这个地方显然更合Shaw的胃口。窗户多,视野开阔,支柱少,阻碍物少,往外就是一大片城郊荒野,再远点还有一片金黄的小麦田,逃生路线get。
“Ms.Shaw”,耳蜗里传来熟悉的男音,“今天有外勤任务吗?”
这头的女人活动了一下手腕,听到显而易见的问句时又皱紧了眉,看来机器并没有把任务告诉他。懒得去猜想是不是在这一人一物之间又出现了有关“trust”的问题,总之机器不会出错,她想,有些事情应该注定被隐瞒。
“…不是”,她思忖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给出一个另外的答案,“我想出去走走,往北,最近太闲了。”
“…或许…”那边的声音顿了两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措辞,“你可以找我谈谈…当然,前提是你不介意的话,不,我的意思不是...我知道你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也许?”
“…Harold? ”结结巴巴的关心显然并不能被一个sociopath完整接收到,她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以一种不输他话语里的担忧的语气回应过去:“出什么事了吗?你还是Reese?”
“…旅途愉快。”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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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票员是个穿着破旧海蓝色制服的中年女人。头发被高高盘成一个髻耸在脑后,没有戴帽子,鬓角被黑色夹子仔细别起来,银发被牢牢掩在黑丝后面,在金黄阳光照射下隐隐透出一丝白光。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应该是个挺漂亮的女人,Shaw眨了眨眼睛,把内心那股突然涌出来的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羡慕的情绪压下去。那并不是很困难。
另外一个看得出来的,是这条只有一个出发点一个目的地的铁路已经被政府忽视良久,爬行于已经泛出锈迹的铁轨上的这辆火车同样,外面包着一层灰蓝色表皮,车厢连接处露出被酸雨侵蚀过的赤色痕迹。破旧却意外让人不反感。
车厢里面倒比外表好上那么一点儿,但也仅仅只有一点儿。
Shaw想用手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打开三分之一的时候毫不意外地被锈住,她用了点劲儿,那玻璃就发出一阵哀嚎似的“嘶嘶”声,于是她松了手。灰尘从久未开启的窗框里飞出来,糊上她的脸和头发。
褐色的皮质座椅也因年代久远而结出泥土一样灰黄的细屑和疙瘩,白色纱网从破开的胸膛里袒露出来,她扯了扯那些结实的纤维,那有点像是蛛网,又更像是泛白的肌肉组织。
“女士,请出示一下您的票。”
是那个被她观察了一段时间的女人。
Shaw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次是正大光明的买票上车。
在掏票的空当儿里她索性冲那个女人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或许是这样的表情取悦了这位看惯了人事纠纷的检票员,在把打了孔的纸张递还给她后,还附送了一句“您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您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这绝对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收到的第一句关于“美”的赞扬。
她以前得到的赞赏也很多,但大多都是“枪法不错”、“你很聪明”、“杀人很有一手”之类的,没有人夸过她好看。
于是很罕见的,她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两遍,却又在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散时,抛之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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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也没能接到更加准确的指示,所以她跟随摇摇晃晃的列车一路到达了终点站。
斯卡尼阿特勒斯,位于纽约州北部的一座小镇。
五指湖在阳光下泛开鱼鳞一样细微而闪亮的波纹,湖边有树梢泛黄的杉木和凝了一层水珠的灌木丛,Shaw抱着手臂站在下车的地方望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公用电话亭之类的传播工具,于是她开始往前走。
依山而建的房屋鳞次栉比,铺着不规则石块的道路干净古朴而悠然,没有得到指示,她只能沿着主路向前继续。
之后在经过一家酒馆时,熟悉的电话铃从半掩的门缝里传出来,她靠着直觉站定,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男子走出来,左手拿着一瓶橙黄威士忌,右手捏着一只手机。
他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最后把目光定在她身上。
Shaw从他手里接过电话,“Eight , Yell , Elegance.”
“EYE.”她念出声来。
“嘿,Ms…Shaw?”
“嗨“,她把眼睛从手心里的”eye”移出来,“是我。”
“你的朋友说你可能需要一瓶酒”,男子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澄亮液体被太阳最末的一点赤黄光亮映成更加深邃的颜色,她咽了咽喉咙,伸手接了过去。
“…是的”,她不知道机器的目的是什么,这瓶子看上去挺结实,虽然她腰腹间已经别了两把枪,但工具永远不怕多,也可能是在它的预演里她会受些伤,顶多会疼,但不太严重,一瓶烈酒足够消毒或者麻醉。
“我需要一瓶酒。”她喃喃自语。
“十美金,谢谢。”
“…”
此刻她弯不出什么笑,只在掏钱的时候递过去一个足以称为友善的眼神,并尽量将自己的动作做的更和缓,不那么像掏枪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
“谢谢”,男子利索地把钱收进口袋,在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肘,“等一下。”
她不太清楚自己回望过去的眼神到底有多凶狠,但她明显看到这个目测一米九的大男人在她回头的那一秒钟竟然抖了两下。
“还有什么事吗?”她把手肘抽出来,一只脚后退一步,形成一个防御的姿势。
“没…有”,男子后退两步,不自觉把手搓到一起,在面前女人逐渐放柔的神情里,他才终于放松下来,盯着那双被长长睫毛半掩住的眼睛,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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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漂亮。
EYE.
她依然不清楚机器的暗示到底通向哪里,但她起码知道了目的地一定跟眼睛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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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指湖中央有一片浅滩,前些日子被一个神秘人士买下来,并在上面修了栋房子。私人房产,没有得到允许不能私自靠近。镇上的人对这栋木头房子挺好奇,但听说买主来头不小,再加上不信邪前去找茬的人都被废了膝盖扔回岸上,便没有人再过问关于那栋屋子的一切了。
Shaw从一个流浪汉嘴里撬出来关于湖心小屋的所有传言和故事,尽管他醉醺醺的口气和黑黄牙齿让她不太舒服,但她还是知道了想要的信息。
“EYE , 你知道有哪个地方被称作’眼睛’之类的吗?”
“…Eye of the lake…你要去五指湖中心那栋房子?”
“五指湖的眼睛?”她咬着嘴唇重复了一遍,“看来我的确是要去那儿了。”
“…传说中那里能看到斯卡尼阿特勒斯最美的风景,湖水和山峦…”那双因酒精而浑浊的眼睛里面竟然溢出一丝向往,“不过你得小心,那儿的主人是个十足的怪胎,所有人都会被废掉膝盖扔回来。”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那张脏污的脸,“除了我。”
“祝你好运!”
她扬起酒瓶在空中晃两下作为回应。
“你的眼睛!”他在身后接着大叫。
眼睛。她转过头去。
“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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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亮即将被泯灭的前一刻钟她到达了这片湖水的边境。
幽蓝的,平静的,没有一丝褶皱的湖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如果她能站的高些,说不定能在某个夜晚瞥见上帝的影子。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她该怎么过去。
游倒是能游过去的,但她不想。事实上她十分讨厌湿漉漉的感觉,那些衣物会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像一道枷锁,捆缚住她,就像多年前,她被困在翻倒的汽车底一样。
“您是要到湖中央去吗,女士?”
“…是的。你是?”
“撑船的。”
“我听说,没有船只能靠近那栋房子。”
“除非他为房子的主人工作。”
Shaw捏紧了手里厚实的酒瓶,把另一只已经搁在扳机上的手指稍微移开。
“为什么是我?”
“信物”,老头冲她手里的威士忌撇了撇嘴,“您得到了允许,女士。”
“一瓶酒?”她掂量着这只酒瓶,越发觉得事情没有以前那样简单,“好吧,让我去看看到底是谁让我绕了这么大个圈子。”
“Ms.Eyes?”
“什么?不,不是。我姓Shaw。“
”好的,Ms Shaw,其实您是我这一年来接待的第一个客人。“
“你是说”,她用手舀了一捧湖水凑到鼻子边,一边嗅着清冽微腥的水草气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你白拿了一年工资?”
“…”
“你的雇主还缺人吗?”
“…”
沉默让她识趣地闭上嘴。
开玩笑不是我的天赋,她耸肩安慰自己。
“到了,女士。沿着这条小路往上走,然后敲门就可以了。”
“…谢谢。”
“您知道吗,您有一双比湖水还美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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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响那只铜质门环的时候,Shaw的脑子里充斥着的满是棉花糖一样绵软膨胀的想法,她的一只手搁在门板上,另一只却时刻放在大腿外侧的腿带里。
门“咔哒”一声打开,并没有出现意料中满脸横肉的黑帮老大或者意料之外的某张清秀面孔,她抬腿进去的时候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两下,她赶紧屏气,但又马上想到没有一种气体药物能做到控制人体器官,她暗自嘲讽了自己一句,又接着往里面走。
房子的布局很奇怪,四四方方没有多余的露台或者房间,一间大屋子,两条黑漆漆的回廊。屋子里除了必要的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房间中央的方桌边上,拿起放在上面的一张纸条,上面用机械的黑体字印着“打开你手里的东西”,她眼也不眨地“咣当”把酒瓶敲碎,然后从破碎的瓶底往上看,瓶盖里印着几个细小的字母,每一个笔画都瘦弱的如同蚂蚁的四肢,她得把眼睛眯起来才能看清。
“push…”
她仔细辨别了两遍那个单词,然后在一扇窗户的边框处发现一个微小的绳结。
“push…”她把瓶盖拧下来放在手心里,用另一只手拉下绳子的同时迅速低下身子,这是抵御子弹最有效的方法。
不过预料之中的火花并没有出现,她抱头就一个蹲坐的姿势保持了两秒,在站起来的时候却被晃花了眼睛。
镜子。
四周被漆成米黄色的墙壁,头顶用木头搭成的横梁,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一面一面小小的镜子。
她第一次手足无措到差点踉跄摔倒在地,只因为无论怎么转移视线,都会有一面镜子对着她的眼睛,但庆幸屋内光线柔和,她并不觉得刺痛,反而被这些折射聚焦的光芒和温暖席卷了全身。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顺着墙上露出来的由几块小镜子组成的箭头图案往前走。木板铺就的回廊尽头是一间小屋子。门没上锁,翕着一条细缝,从里面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蜡烛,也像是漫天的星星。
她推开门去,映入眼帘的即是一副巨大的画作。她微微张大了嘴,因为那幅画上的人,是她。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能够微闭著眼睛手长脚长地把四肢都摊开在狭窄的躺椅里,手里捏着一本书,脚边是蜷成一团睡觉的bear,好像那时正巧有一阵风吹过,她的头发凌乱地糊了半边脸。
“怎么…回事…”
她慢慢地走近,在眼睛适应了那些光线之后,才发现这幅画不是被画出来的,而是被…打印出来的。
再近一些,就更清楚了,人物的表情、线条、肌肉的松紧程度,那样真实到可怕。
然后她发现了什么,豁然睁大双眼,手指抚摸上那幅画里她黑亮的瞳仁和凹陷的眼眶,从左至右,从上到下,一串一串的字符字母组成了她的眼睛,深黑的组成眼球,浅白的则是边缘的眼白和泪腺,灰色则是潜藏在她眼底的粼粼波光。
一行一行,字母和数字交叠,字符相互缠绕,那是...
代码。
“Root…”
她轻轻念出那个名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卸下,她倚靠着墙壁支撑绵软身体。这场寻宝游戏,好像终于到了尽头。
“Hey , sweetie , you busy?”
“Root!”她睁大眼睛“蹭”一声坐起来,又在想到什么之后慢慢滑下去,“你赢了。是的,我承认,我很想她。”
“游戏还没有结束我的小甜心,最后一步,把那些代码输入你手边的电脑。”
“…我不希望你拿她做游戏。”她蹲在那幅巨大的肖像画下面神色不明。
“Trust me “,依然是像极了的声音,它明明知道她没办法拒绝,却还要在句尾拖一个绵长的“please”。
“…”
斜杠、字母、空格、数字,她机械式的敲动键盘,看一眼敲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五分钟,也可能一小时,总之当她敲完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画面上开始涌动出无数张她的照片。笑着的,严肃的,戴帽子的,穿晚礼服的,有拿枪突突人的,也有捻着杯脚喝果酒的。
然后,画面聚集后,出现的则是一只箭。
”An arrow…” 她念叨出声。眼眶开始有些热热的痛。
但那不是最后。
最后,那只黑色的箭头被拆开,重新变做字符和字母,不过这次不再是她看不懂的代码,而是一首…诗。
是的,一首诗。
“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
我是一座孤岛,
处在汪洋水中央
四面八方,
阻绝我通向你;
一千零一面镜子,
转映着你的眼睛
我从你开始,
我在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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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些天在我身边的一直都是你?不是机器?”
“是的。”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怕你生气。我也怕…你会因为我受伤。”
“…那些模拟呢?”
“那不是模拟,是我们以后的生活。木头房子,熬糊的糖浆,我…和你。”
“不管那些号码了?”
“偶尔回一趟纽约...权当度假?”
“…Root”
“Sameen?”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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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这首诗,熟悉我的朋友都该知道了我喜欢用诗套梗😂所以这首...也被我改过,原文如下:
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
我是一座孤岛,
处在相思水之中
四面八方,
阻绝我通向你;
一千零一面镜子,
转映着你的容颜
我从你开始,
我在你结束。”
---埃姆朗.萨罗希《一千零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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